陈丹燕《Loveship，Hateship》（《爱恨一线牵》）是根据门罗小说改编的电影，通篇都是地道的门罗世界：小镇，生活中缺陷重大的女人，沉默地穿着家居服，其实就是一条好看点的围裙，与沉闷的生活决一死战。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爱荷华小城，正好是我生活过一年多的地方，所以轻易就走到了故事里面。细节样样精确。厨房里轻轻响着的收音机声音，黄昏时院落里发红的灿烂夕辉，后院的草地上刷了白漆的木头短栅栏，还有去用公共图书馆的公用电脑，要做的登录手续，以及高中生毕业时穿的墨绿色袍子。这些中西部中产阶级小城的生活细节，精确地衬托着女主人公有些寡淡的脸和直直的金发。她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，我觉得所有门罗笔下的女人都只有一个名字，那就是爱丽丝·门罗。我是门罗粉，所以毫不犹豫要看这部《爱恨一线牵》。女演员表演得很克制，很地道，标准门罗。女人如何被生活困住，如何挣扎着保护自己心中那点令人心疼的梦想，如何为它竭尽全力，这一向就是门罗小说的主题。她们那样朴素简单，那样遍体鳞伤，那样坚持不懈。她们一直都是在孩子的煎鸡蛋里反抗，在丈夫待熨的衬衣与背叛里静悄悄地坚持着自己，抿紧薄薄的嘴唇，独自走在危机四伏的心路上。其实这也是门罗自己生活的写照吧。她是丈夫的妻子、孩子们的母亲，日日在厨房烧汤做饭，抽空写小说。她说到自己的创作生涯，总是说她知道自己能写，但不知道到底多少人会喜欢，更没想到过自己会得到诺贝尔文学奖。我相信门罗说的是实话，她是这样的作家，给她这个奖，名至实归。不给她这个奖，她也不会因此而失色，她自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。门罗的小说总是非常克制，但总是将生活中最沉痛的那一面仁慈而精准地展现在读者面前，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。她充分展现了女人直面生活特有的韧性，对自己梦想与男人不同的谦卑与坚韧。门罗的小说沉重，但从未让读者觉得绝望，只是有时不堪重负。电影的结尾突然轻盈起来，失去了重量，这是我唯一叹了口气的地方，小说无论如何，总是比电影宽阔些。但是一本好小说对电影来说，就像一个人的血统是否纯正，遗传是否优秀一样，关联到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和举止做派。